巴黎协定八年后，自愿碳市场仍旧一地鸡毛
COP28虽然是以“全球盘点”开头，更重要的却是通过盘点过去，建立新的机制，以大幅提升未来减排的能力。碳排放交易制度便是一种市场化的减排机制，在历年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s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Climate Change，UNFCCC）缔约方会议（COP）中占据关键一席。
碳排放交易机制（ETS）可分为两种：强制性碳市场和自愿性碳市场（Voluntary Carbon Market，VCM）。前者也叫履约市场，适用于因立法机构强制要求控制排放的企业和行业，受管制主体需要就其单位碳排放购买许可证，典型的ETS有，欧盟ETS（EU-EST）、中国2014-2016年启动的ETS试点以及2021年启动的ETS、以及美国次国家层面马萨诸塞州、宾夕法尼亚州、华盛顿州等正在计划或者已经实施各自的ETS。
另一种是自愿性碳市场（Voluntary Carbon Market，VCM），是指一些没有减排义务、且无需法律强制减量的主体，但为了实现一定的自愿碳减排目标，采取在VCM上购买信用额度实现碳减排目标的情况。
由于越来越多的企业承诺减少其温室气体排放，投资者要求企业降低其碳足迹和环境风险，出于影响力投资的目的，企业会通过购买高质量的信贷，资助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支持土著社区以及气候适应资金等费用，抵消自身的温室气体排放。BloombergNEF研究指出，2021年全球VCM的价值约为20亿美元，而本世纪中叶将达5000亿美元。
自愿碳市场为何难以建立？
在理想情况下，公司提供基于森林碳的抵消项目，需要遵循相应的科学标准，接受审计、咨询和透明度要求的监管，才能确定其碳信用是高质量、可用于交易的。
然而，事与愿违。根据Ecosystem Market-place发布的《自愿碳市场现状报告》，由于VCM高度依赖企业社会责任和自觉，而减排数据缺乏高质量和透明度，碳市场信用额的发放缺乏法律支撑，碳信用成为了部分企业“漂绿”的手段。这些明显的缺点导致自愿碳市场被一些国家逐渐放弃，已有的碳抵消项目处境也会变得尴尬。
最致命的是，2023年的英国《卫报》的一份调查报道《More than 90% of rainforest carbon offsets by biggest certifier are worthless, analysis shows》，世界最著名的VCM——Verra （全球VCM减排量的75%出自验证碳标准VCS）其最常用的碳抵消方法——热带雨林，有94% 的是“幽灵碳信用”，无法减碳，也没有任何实际的气候环境价值。迪士尼、壳牌、Gucci等公司为了给产品贴上“碳中和”标签，已经对此投入了大量的资金。
这些丑闻迫使各相关方重新思考碳抵消项目和重振自愿性碳市场的合理性。是否需要引入政府监管？是否需要采用标准化方法来确定信用额度的发放？
银行和监管机构希望更严格地监管碳市场，以确保其透明度和可靠性。企业则认为碳市场的监管可能增加了成本，使其难以参与。企业倾向于支持较少的监管干预，以便更自由地参与碳市场。投资者和NGO一方面担心政府监管可能为碳市场引入过多的复杂性，导致市场变得不灵活，又对监管抱有真实的需求，以确保市场的透明度和真实性，防止碳信用的滥用和虚假宣传。对于监管，各方的担忧始终绕不开“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在2021年英国格拉斯哥举行的COP26大会上，各国就巴黎协定第6条达成了共识，为建立全球碳市场奠定了基础，激发了自愿碳市场（VCM）的活跃度。
第6条包括第6.2条和第6.4条，允许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进行国际转移的减排成果（ITMOs）的交易和核算。该条例随后于2022年的COP27进一步探讨了实践中的监测、报告和核查（MRV）机制。
更关键的问题被推迟到了今年的COP28，特别是与实施国批准碳信用的问题，以及有关碳去除活动的定义、质量标准和作用的问题。
如前所述，碳抵消相关交易的可信度正在遭受广泛质疑。自2022年以来，碳信用的交易和注销也呈下降趋势。其中，石油行业是自愿碳市场的最大买家之一。各利益相关方在石油大国阿联酋举办的COP28聚首，势必要对自愿碳市场的未来设计进行一番博弈。
第6.2条、第6.4条争议
要了解自愿碳市场的运行，绕不开2015年《巴黎协定》的第6条，包括其第6.2和第6.4小节。
《巴黎协定》的第6.2条允许国家在实施其国家自主贡献（NDCs）时采用合作方式，引入了“国际可转让减排成果”（ITMOs）的概念，通过双边协议允许国家和私营部门实体之间的碳信用转让。这种方法不仅侧重于减少排放，还带来了发展性利益，如创造就业机会、技术转让、性别赋权等。例如，瑞士与加纳和瓦努阿图在该机制下的合作已经促成了加纳的可持续稻谷种植、瓦努阿图的农村电气化等项目。
第6.4条类似于《京都议定书》的清洁发展机制（CDM），它建立了一个由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大会监督的国家之间交易温室气体（GHG）减排的机制。CDM允许减排量的交易，其中一个国家可以将减少GHG排放所获得的信用转让给另一个国家，这种交易有望显著降低实施NDCs的成本，并促进更大范围的减排，甚至帮助弱势地区经济增长。截至11月15日，全球65个国家制定了相关框架。
《巴黎协定》的6.2和6.4条共同为国家间合作减排提供了框架，旨在确保不会发生重复计算，维护了减排的完整性，真正释放碳市场的减排潜力。
不过，COP28仍面临一项争议——各国希望保留撤销根据第6.2条和第6.4条发放的碳信用授权的权利。
碳信用授权是指持有者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排放特定数量二氧化碳或其他温室气体的许可。在国际碳市场上，这些授权可以被交易，意味着一个国家或组织可以购买碳信用来抵消自己的排放。例如，如果一个国家或公司减少了一吨CO2排放，它可能获得一个碳信用，可以将这个信用卖给需要抵消自己排放的其他国家或公司。
通过保留撤销授权的权利，国家可以防止潜在的滥用或不当行为，例如，如果一个项目被发现对环境或社区有害，或者没有达到预期的减排效果，那么权力机构可以选择撤销这个项目的碳信用授权。
但是，撤销碳信用授权可能会导致已经发放的碳减排信用失去有效性，对依赖这些信用达成气候目标的国家和企业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同时频繁变更规则一定会使市场参与者对碳市场的信心下降，影响后期的市场发育。
其他未决问题还涉及如何碳市场操作的透明度水平，以及如何最有效地避免国家之间的碳减排信用的重复计算等。
大西洋两岸对市场监管的不同态度，在气候谈判中延续
世界银行集团行长 Ajay Banga在12月4日一个关注解锁高诚信碳市场的高级别圆桌会议上宣布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通过自愿减排市场保护森林，其中 15 个国家将通过销售碳信用额获得收入，尝试为后续几天围绕《巴黎协定》下第6.2条和6.4条的讨论打开局面。
令人失望的是，在2023年12月12日COP28即将结束之际，各国代表经过12小时以上的闭门会谈后，关于建立一个中央化碳交易系统的谈判未能达成协议。目前全球有多达73种碳定价机制。
关于第6.4条的谈判结果仍是进展与分歧并存。国际排放交易协会（IETA）国际政策总监安德烈亚·博恩扎尼（Andrea Bonzanni）说：“如果这次COP会议最终能达成协议，那么文本将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大相径庭。”
成果在于，第6.4条的草案承认了从清洁发展机制（CDM）向根据第6.4条建立的机制过渡的造林和再造林项目活动和计划，前提是必须在2024年6月30日之前提出过渡请求。
在谈判核心的VCM政策上，美国和欧盟对监管的欢迎态度截然不同。
欧盟的立场更拥抱监管，试图设立严格的VCM规则，减少中央监督机构的自由裁量权，增强双边交易中额外的监督。欧洲证券和市场管理局主席维雷娜·罗斯表示，自愿碳信用额度缺乏“保护投资者的公平、高效和透明市场的一些特征，存在环境完整性漏洞。
美国则力主推动该协议的通过，认为对规则提出更严格要求对许多监管和管理项目能力有限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负担过重。
国际排放交易协会（IETA）国际政策主任波札尼认为，企业自发的自愿性碳市场是弥补政府的缺位，但交易的全球化不意味着监管的全球性。同时，业界也认为监管趋严会让碳抵消项目的申请苛刻，削弱碳市场的弥补功能。
这一谈判的失败意味着自《巴黎协定》推出的八年后，政府和公司通过支付其他地方的减排项目来抵消部分排放的计划仍暂时搁置。
至少在此刻，外交角力还无力协调不同国家和机构在自愿性碳市场机制建立的利益分歧。或许眼下我们只能先着眼于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技术的发展，核证碳抵消相关交易的可信度，为自愿性碳市场未明的前景照一线曙光。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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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团队
作者：吴清扬
编辑：袁漪琳
排版：俎兴照